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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少华:我的瓦尔登湖浮不起船 有件事你说怪不怪,40年来我厚厚薄薄翻译了不止一百种日本小说,而且大部分是名家名作,从夏目漱石、川端康成到村上春树,从《我是猫》《伊豆舞女》到《挪威的森林》,而我、翻译小说的我却横竖写不出小说。散文、随笔已经长长短短写六七百篇了,但小说彻底零生产、零销售、零库存。俗话说照葫芦画瓢还不会?可我偏偏不会——葫芦累累下垂直碰脑袋,而半个葫芦的瓢却没有,愣是守着葫芦没瓢使。
何况又不是要写《西游记》《官场现形记》和村上君的《寻羊冒险记》,我不过是要写自己熟悉且本人即是的教授们——自己本身就是葫芦,“自画像”还画不出?说起来,俺是1998年当的教授,而副教授,应从1985年起算。并且是破格提拔,是第一人口大省广东省当时最年轻的文科副教授,破格第二天名字就出现在《羊城晚报》第一版,一时风光无两。 自那以来我就在副教授、教授堆里讨生活。其中,白发苍苍德高望重者有之,秀发飘飘风韵犹存者有之,堂堂正正踌躇满志者有之,蝇营狗苟才不配位者亦有之。或见贤思齐,或见异思迁,尔来37年矣。荣辱浮沉,朝晖夕阴,闭目沉思,历历如昨。人物呼之欲出,细节蜂拥而来,语句活色生香。于是心中暗想,钱锺书先生能以一部《围城》让民国教授个个跃然纸上,我难道就不能为新时代教授谱写篇章来一部“《围城》二世”? 况且,按村上的说法,写小说似乎比翻译轻松得多:“写小说的念头出现可以锁定在一个时刻:1978年4月1日下午1:30左右。那天,我在神宫球场的外场席一个人喝着啤酒看棒球赛……我歪在草坪上,一边啜着啤酒仰望天空,一边悠然自得地看球赛……第一击球手希尔顿(从美国新来的年轻外场手)打出左场线,球棒不偏不倚迅速击中飞球,那尖锐的声音响彻整个球场。希尔顿飞快绕过一垒,三步两步跑到二垒。‘好,写小说好了!’——就在那一瞬间我动了这个念头。一碧万里的天空,刚刚返青的草坪的感触,球棒惬意的声响,这些我现在都还记得。那时,有什么从天空静静飘落下来,而我把它稳稳接在手中。”在我的阅读范围内,类似的话村上至少说过三次。喏,写小说多容易啊!听得一声击球声响就冒出写小说的念头,就把天空飘落的“什么”接在了手里。自不待言,那个“什么”,首先就是其处女作《且听风吟》。 我呢,棒球赛固然没看过,但乒乓球赛、排球赛不知看过多少次,尤其“铁榔头”郎平单手击球的声响,听起来何止“惬意”,简直让人热血沸腾、欣喜若狂。尽管如此,却一次也不曾因之动过写小说的念头,未能成为“《围城》二世”诞生的神奇契机。怎么回事呢?对了,一次村上甚至忽悠说写小说跟“向女孩子花言巧语”没什么区别。不过这好像没多大说服力。作为男人,哪个不曾向女孩子花言巧语? 那么,到底怎么回事?村上以下说法后来让我茅塞顿开:“小说是‘大大的谎言’。不要忘记这一点。写小说时,我必须高明地说谎。‘用虚假的砖块砌就真实的墙壁’,这就是我的工作。”这意味着,我之所以写不出小说,根本原因是我不会说谎,不会高明地说谎,不会高明地“向女孩子花言巧语”——年轻时即使会也不够高明,而年老的现在,即使再高明也无济于事了。 “《围城》二世”无法破城突围,就此败下阵来。却又心有不甘。也巧,日前看梭罗的《瓦尔登湖》,看着看着,就像村上看棒球赛,忽然心生一念:好,写这个好了!写本土版《瓦尔登湖》!我的哲理性思维应该比不上梭罗,但对于大自然的热爱绝不在其之下。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文体。《瓦尔登湖》不是小说、不是“大大的谎言”,而是亲身经历、是在题为“我的经历”之演讲基础上写的大大的随笔式散文——用真实的砖块砌就真实的墙壁。 是的,我热爱大自然。青岛算是宜居城市了吧?可我每年夏天一定回乡下老家,归心似箭。乡居地处半山区。南面是山,北面是山,两山之间的平川有一座小镇,小镇西端有我的乡居院落。小镇不比康科德镇,没有瓦尔登湖那么大的湖,好在有个小池塘意思意思。池塘小得浮不起船,不能像梭罗那样“常常坐在船里吹笛,看着鲈鱼在我的周围游来游去”,但同样有“河生树木犹如纤细的睫毛”给池塘周边“增添了美丽的流苏”。不过最让我感到惬意的是蛙鸣。乡亲们睡得早,八九点钟关灯歇息,四周万籁俱寂了。我常常在这一时分去池塘边散步。满天星斗,一川清风。或银盘乍涌,遍地清辉。忽然,咕呱一声蛙鸣。旋即,扑通一声水响。“古池塘,青蛙入水,水声响”——较之松尾芭蕉那首俳句,我想起的更是远逝的童年,甚至地老天荒的“很久很久以前”。 而更多的感触,来自乡居院落的前前后后、边边角角。前天早上,仓房前紧靠墙角的水泥小道上有一朵粉色的牵牛花开了。节令还不到牵牛花季,何况开在这样的地方!蹲下细看,看到花朵紧贴地皮——没爬蔓就开了。想必它知道自己没有爬蔓的机会,生在水泥缝隙,又是人来人往的通道,所以只好缩短生命周期,省略成长过程,直接朝着养育子女留下后代这一终点冲刺。你说它怎么这么懂事呢?感动,心疼,怅惘…… 书屋窗前的百日菊一朵接一朵开了,红的、粉的、黄的、白的、橙色的,除了绿色的,几乎所有颜色都有。五颜六色,真正的五颜六色。如果每一朵上面分别落了一只白粉蝶或一只红脑袋蜻蜓加一只小蜜蜂——这样的场景绝不少见——而我正斜对着它们写写看看,所谓幸福人生,大约莫过于此了。还有,百日菊性格非常倔强,花茎笔直挺立,宁折不弯;花朵仰面朝天,绝不左顾右盼。这每每让我想起上小学时女生在六一儿童节表演的彩碟舞。每一只小手擎起一支细竹竿,竹竿上顶一枚彩色瓷碟,瓷碟滴溜溜旋转不止——几十只小手,几十支竹竿,几十枚彩碟,随着风琴声旋转着晃动,晃动着旋转,看得我们这些小男生大气不敢出,看完再不抓女生的小辫子了…… 噢,要说的太多了。最后说两句南瓜花吧!西山墙外柴垛上爬了两条南瓜蔓,那气势,好像明天就能爬去月球背面。清晨起来一看,蔓上必然开出两三朵大黄花,如大太阳留下的黄艳艳的小太阳,又好像西天晚霞遗落的金灿灿的边角料,圆滚滚的露珠在上面闪闪烁烁、交头接耳……引用《瓦尔登湖》的一句话:“每一个黎明都是一份令人愉快的邀请,使我的生活跟大自然一样简朴,也可以说纯真。” 如何?我的本土《瓦尔登湖》这样写下去,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敬请期待! 关键词:瓦尔登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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